苦斋记
刘基〔明代〕
苦斋者,章溢先生隐居之室也。室十有二楹,覆之以茆,在匡山之巅。匡山在处之龙泉县西南二百里,剑溪之水出焉。山四面峭壁拔起,岩崿皆苍石,岸外而臼中。其下惟白云,其上多北风。风从北来者,大率不能甘而善苦,故植物中之,其味皆苦,而物性之苦者亦乐生焉。
于是鲜支、黄蘗、苦楝、侧柏之木,黄连、苦杕、亭历、苦参、鉤夭之草,地黄、游冬、葴、芑之菜,槠、栎、草斗之实,楛竹之笋,莫不族布而罗生焉。野蜂巢其间,采花髓作蜜,味亦苦,山中方言谓之黄杜,初食颇苦难,久则弥觉其甘,能已积热,除烦渴之疾。其槚荼亦苦于常荼。其洩水皆啮石出,其源沸沸汩汩,瀄滵曲折,注入大谷。其中多斑文小鱼,状如吹沙,味苦而微辛,食之可以清酒。
山去人稍远,惟先生乐游,而从者多艰其昏晨之往来,故遂择其窊而室焉。携童儿数人,启陨箨以蓺粟菽,茹啖其草木之荑实。间则蹑屐登崖,倚修木而啸,或降而临清泠。樵歌出林,则拊石而和之。人莫知其乐也。
先生之言曰:“乐与苦 ,相为倚伏者也,人知乐之为乐,而不知苦之为乐,人知乐其乐,而不知苦生于乐,则乐与苦相去能几何哉!今夫膏粱之子,燕坐于华堂之上,口不尝荼蓼之味,身不历农亩之劳,寝必重褥,食必珍美,出入必舆隶,是人之所谓乐也,一旦运穷福艾,颠沛生于不测,而不知醉醇饫肥之肠,不可以实疏粝,籍柔覆温之躯,不可以御蓬藋,虽欲效野夫贱隶,跼跳窜伏,偷性命于榛莽而不可得,庸非昔日之乐,为今日之苦也耶?故孟子曰:‘天之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。’赵子曰:‘良药苦口利于病,忠言逆耳利于行。’彼之苦,吾之乐;而彼之乐,吾之苦也。吾闻井以甘竭,李以苦存,夫差以酣酒亡,而勾践以尝胆兴,无亦犹是也夫?”
刘子闻而悟之,名其室曰苦斋,作《苦斋记》。
译文及注释
译文
苦斋,是章溢先生隐居乡野的房舍,有十二间,是用茅草盖成的,坐落在匡山的顶上。匡山在处州府的龙泉县城西南二百里,剑溪就从那儿发源。匡山的四面,像墙壁一样陡峭的山崖高高耸立,岩石都是青色的,外面高,中间低,像个臼似地。山的下面只见白云,山顶上常刮北风。风从北面刮来的,大都不可能甜美而多带苦味,因此植物受北风吹刮,它们的味道都是苦的。但物性苦的植物也乐于生长在这里。
于是,鲜支、黄蘗、苦楝、侧柏这类树木,黄连、苦杕、亭历、苦参、钩夭这类杂草,地黄、游冬、葴、芑这类野菜,槠、栎、草斗这类果实,楛竹这类笋子,没有一种不一丛丛地到处分布,在这里罗列生长。野蜂在它们
创作背景
元朝末年,刘基和宋濂、章溢、叶琛结庐匡山,世称“浙西四贤”,他们在此著书立说,关注民生。刘基在匡山驻留较长时间,赋有大量诗文,《苦斋记》就是在匡山时章溢请刘基写的书斋记。
参考资料:完善
1、
田南池·明代散文选译[M]·成都:巴蜀书社,1991
2、
陆永健.从刘基的《苦斋记》说开去[J].领导文萃,2014(13):124-126
简析
这篇文章着眼一个“苦”字,书斋不仅位处苦地,而且连四周的动植物都具苦性,在无往而不苦之中,主人却乐在其中。最后揭示原因,说明苦乐相倚伏的道理,苦中自有其乐,具有辩证的观点,并在更深一层上说明了命名“苦斋”的深意。全文内容层层推进、结构前呼后应,文学手段灵活多样,笔调深沉,语言隽永,淋滴尽致地表现出章溢“以苦为乐,乐于吃苦”的情操志趣。
刘基
刘基(1311年7月1日-1375年5月16日)字伯温,谥曰文成,元末明初杰出的军事谋略家、政治家、文学家和思想家,明朝开国元勋,汉族,浙江文成南田(原属青田)人,故时人称他刘青田,明洪武三年(1370)封诚意伯,人们又称他刘诚意。武宗正德九年追赠太师,谥号文成,后人又称他刘文成、文成公。他以神机妙算、运筹帷幄著称于世。刘伯温是中国古代的一位传奇人物,至今在中国大陆、港澳台乃至东南亚、日韩等地仍有广泛深厚的民间影响力。 1676篇诗文 272条名句
蝶恋花·一别家山音信杳
施耐庵〔明代〕
一别家乡音信杳,百种相思,肠断何时了!燕子不来花又老,一春瘦的腰儿小。
薄幸郎君何日到?想是当初,莫要相逢好!好梦欲成还又觉,绿窗但觉莺声晓。
常羊学射
《郁离子》〔明代〕
常羊学射于屠龙子朱。屠龙子朱曰:“若欲闻射道乎?楚王田于云梦,使虞人起禽而射之。禽发,鹿出于王左,麋交于王右。王引弓欲射,有鹄拂王旃而过,翼若垂云。王注矢于弓,不知其所射。养叔进曰:‘臣之射也,置一叶于百步之外而射之,十发而十中。如使置十叶焉,则中不中非臣所能必矣!’”
放歌
张煌言〔明代〕
吁嗟乎!
沧海扬尘兮日月盲,神州陆沉兮陵谷崩!
吁嗟乎!沧海扬尘兮日月盲,神州陆沉兮陵谷崩。
藐孤军之屹立兮,呼癸呼庚。
余悯此孑遗兮,遂息机而寝兵。
方壶圆峤兮,聊驾税以薶名。
神龙鱼腹兮,罹此豫且之罾。
余生则中华兮,死则大明,
寸丹为重兮,七尺为轻。
维彼文山兮,亦羁絏于燕京,
黄冠故乡兮,非余心之所馨。
欲慷慨而自裁兮,既束缚而严更,
学谢公以绝粒兮,奈群喙之相并。
等鸿毛于一掷兮,何难谈笑而委形,
忆唐臣之啮齿兮,视鼎镬其犹冰。
念先人之践土兮,愧忠孝之无成。
翳嗣子于牢笼兮,痛宗祀之云倾。
已矣夫!荀琼谢玉兮,亦有时而凋零。
余之浩气兮,化为风霆;
余之精魂兮,变为日星。
尚足留纲常于万祀兮,垂节义于千龄。
夫何分孰为国祚兮,孰为家声。
歌以言志兮,肯浮慕兮箕子之贞?
若以拟乎正气兮,或无愧乎先生。